摇滚人的重负 — 浅谈《The Black-Man’s Burdon》

Posted: March 12, 2011 in World of Music

无论从艺术造诣,商业指数,还是影响力等诸方面来衡量,战争乐队(War)都当之无愧地称得上70年代最具代表性的放克乐队之一。不过,自从1971年主唱Eric Burdon由于“种种原因”离队以后,在不少音乐消费者眼中War就变成了一个形象模糊,“群龙无首”的团体。即使对前动物乐队主唱Burdon的嗓音或者风格不甚欣赏的人也必须承认他在战争乐队的短暂逗留期间确实创造出了一些相当有个性有想法的作品。提到Eric Burdon & War这个组合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至今仍在各式派对中广受欢迎的“另类”单曲”Spill the Wine”,不过笔者认为最值得音乐“美食家”们细细品尝的应当是EB单飞之前的最后一张战争乐队唱片,相对冷门而富于争议性的双专辑《The Black-Man’s Burdon》。

首先这张专辑的名字就大有说道。”Burdon”在这里是双关语,不仅是主唱的姓氏,也让人联想到同音的另一个词“burden”。1899年英国作家Rudyard Kipling发表了一首诗,题为”The White Man’s Burden(白人的重负)”,为白人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找借口和鸣不平,并立即得到了包括美国总统罗斯福(Teddy Roosevelt)在内的不少人的好评和追捧。之后几十年间,从社会各界涌现出很多反对的声音,其中比较有名的是英国记者E. D. Morel于1903年发表的一篇针锋相对的文章 — “The Black Man’s Burden (黑人的重负)”,批判和抨击了欧美殖民主义者在非洲对黑人土著的压迫和奴役。 因此,表面上这个专辑标题似乎是在昭告天下Burdon将从音乐和演唱风格方面展示出一个更加“黑人化”的自己。但是引申的含义则暗示这张专辑是有关当时(1970年)美国仍然存在的严重种族歧视问题,旨在声援黑人人权运动。从这复杂的政治影射和巧妙的文字游戏可见,在Eric Burdon狂放不羁的摇滚外在下隐藏着一副并不简单的头脑和一颗文艺青年的心。

虽然战争乐队被多数乐评归为拉丁放克一类,但从在这张双专辑中的表现可见他们绝不是局限于这种曲风。因为这些作品会让多数爵士或灵歌爱好者也听得心满意足。实际上七位乐手的格局使得这支乐队比很多传统四人或五人摇滚乐队增添了变化的可能和创新的空间。当然乐手越多对配合协调度的要求也越高,否则必然会沦为一盘散沙,好在配合默契正是战争乐队的一大长处。诚然,制作人Jerry Goldstein在录音过程中起到的总监作用不容忽视,但乐手们本身超强的即兴发挥和互相启发的能力才是战争乐队的真正法宝。毕竟,能在摇滚界欣欣向荣的六七十年代交替之际被《The New Musical Express (新音乐快讯)》乐评赞为“历来最出色的现场乐队”决非易事。在七人阵容中,尤以Charles Miller和Lee Oskar两位的独奏最令人叫绝。前者在”Spirit”一曲中的萨克斯间奏已经不是”smooth”一词所能形容的了,其经典程度实在应该上教科书。而来自丹麦的Lee Oskar,作为乐队中唯一白人成员(Burdon除外,他不算乐手),他的口琴技术就象他的afro发型一样富有爆炸力。”Home Cookin'”这首南方乡村蓝调充分展现了口琴这一乐器独特的乡土气息和亲切感。此外,钢琴/风琴手Lonnie Jordan以他稳健内敛的大将风范堪称乐队的主心骨,而打击乐手”Papa” Dee Allen则以奔放的节奏为乐队原有的拉丁色彩锦上添花。

除了融合放克,爵士,蓝调,灵歌,R&B等这些起源于黑人的曲风以外,来自英国的主唱Burdon又为这张专辑加入了一些后期迷幻摇滚,甚至早期前进摇滚的元素。CD1(原黑胶的A和B面)中的两支各10多分钟长的翻唱组曲就明显含有实验性质。遵循Burdon的惯例,他所谓的翻唱就是把原曲的主旋律在首尾略提一下,中间词曲全改,任意联想发挥。这次“惨遭毒手”的两首摇滚歌迷都很熟悉的经典歌曲是滚石乐队的”Paint it Black”和Moody Blues的”Nights in White Satin”。后一首歌曲的作者Justin Hayward当初还是Eric Burdon引荐给Moody Blues乐队当主唱的,所以让Burdon翻唱这首歌或许是还人情的一种方式。结果这首抒情歌曲被Burdon老实不客气地在中间加上了一段学鸟和松鼠叫,还有一段关于人生哲学的原创对话(Hayward想必是悔之晚矣)。不过题为”Out of Nowhere”的那段对话倒是很有意思,可以把它看做Burdon自己大脑中理智与冲动两方面之间的争论,现在回顾起来其实也可以引申为嬉皮与朋克之间的争论,等等。更有甚者,Burdon在”Paint it Black”组曲中的一段前卫臆想可以称得上“无法无天”了。他从底层人民的视角,操着夸张的英国戏剧口音,朗诵了一首控诉警察暴力的原创小诗  — “P.C. 3 (三号警官)”。但是这首诗很快转化为针对英国女王的色情幻想,导致整首歌在英国被禁。在他的眼里,女王象征着老英国的呆板守旧和墨守成规,是嘲笑讥讽的对象,急需精神和肉体上的解放。”I knew she gonna accept everything I could give in one long, majestic eternal, life-giving, soul stirring, hot shot! (我知道她将接受我能赋予的一切,漫长,雄伟,永恒,提神,回肠荡气的热烈一击!!)”。典型的英国幽默,而且直接拿英国皇室开宰,妙哉!!

性解放显然是Burdon很热衷的一个主题。比如”Bareback Ride(无鞍骑马)”这首就是非常“调皮”,充满肉欲联想的作品。在思想开放的欧洲大陆,这首歌甚至还成了颇受欢迎的打榜单曲。专辑的封底是光膊子的Burdon用后脑顶在一位双腿岔开坐着的黑人女子的胯部,双手各抓着她的一只脚踝拍的一帧照片。这个造型象征性的点明了《The Black-Man’s Burdon》的两大中心思想:种族平等和性爱自由,同时还让人联想到生育,以及专辑中一首满含种族暗喻的歌曲 — “Beautiful New Born Child (美丽的新生儿)”。另一帧内页照片则把以上双方基本对调:一丝不挂的两位白人美女惬意地躺在草地上,不远处坐着战争乐队的成员们,其中一位黑人乐手把腰带解了下来向白人女子走近。这种激进的左派行为艺术随即引起了社会各界的一些反弹。某美国著名乐评判定这是低级趣味,毫不客气地给整张专辑D+的评分,还批Burdon本人“长期种族意识混淆”。不出所料,在相对保守一些的美国,这张专辑遭遇了商业上的滑铁卢。

无论你是否完全赞同Burdon等人的政治立场,这张专辑的艺术造诣都是无法抹煞的,尤其是它在全盘采用即兴创作方面开创了先例,把爵士的精神带入了摇滚乐队。CD2中的原创连唱“Pretty Colors/Gun/Jimbo”,词曲相辅相成,环环紧扣,是拉丁放克/灵歌中的上佳之作。主唱Burdon的声音与他在动物乐队(The Animals)时期很不一样, 总体耳感更粗野,更原始,更“黑人”。不过,在同一张专辑中他的演唱风格也有时会改变。例如他在”Sun/Moon”这首慢板爵士蓝调中的低吟浅唱,非常细腻而适可而止,决非某乐评曾指控他的“毫无节制的激情”。另外,有时他的“英国心”会毫无预警地突然回归,”Home Cookin'”前面的那个“小脚丫”离家出走之后遇到“大脚丫”然后被后者一脚踹到头上的无厘头笑话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他也是摇滚界很罕见的无论唱放克或者前摇都很有说服力的人之一了。

如果要为《The Black-Man’s Burdon》选一首主题歌的话,那么最合理的选择应该是个人很偏爱的”They Can’t Take Away Our Music”。这是双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是一首号召黑人兄弟们团结起来为人权奋斗的颂歌。前面是Burdon的宗教领袖般庄严的一段独白:

There is a feeling shared today
by the people whose freedom has been taken away
And as in the past when times were wrong
The Common Folks come together in song
How will we win? With what will we fight?
We hope with this song, our world we will unite.

自由被剥夺的人们
今天大家怀着同样的心情
就象以往每当世道不公的时候
老百姓们就会聚起来唱支歌
我们怎样才能赢?我们用什么来反抗?
希望这首歌,会让我们的世界团结起来

接下来战争乐队的成员一人一句,自然真挚的唱起了主歌部分,无意间为他们日后轮流担任主唱做了预演。

Oh, there’s one thing that I’m sure
It’s so proud and it’s so pure
And it comes from deep within
It’s got no hair, it’s got no skin

Oh,有一样东西我很确定
它很骄傲也很纯洁
它来自内心深处
它没有毛发,也没有表皮

As we travel far and near
We bring the world for you to hear
And the message that we bring
Is alive in the word we sing

当我们来自四面八方
我们把世界带来给你聆听
而我们要传达的讯息
在歌声中变得鲜活起来

Burdon的声音在C段重新响起,每个音节都迸发出抗击强权的勇气和力量。

And no matter how it make you feel
We got something they can’t steal

无论你感受如何
我们拥有一样他们无法窃取的东西

No, they can’t, no, they can’t
No, they can’t take away our music
No, they can’t, no, they can’t
No, they can’t take away our music

不,他们不能,他们不能
不,他们不能夺走我们的音乐
不,他们不能,他们不能
不,他们不能夺走我们的音乐
……

主旋律简单而难忘,高潮部分有福音女歌手Sharon Scott和黑人教堂的唱诗班加入烘托气氛。这首歌的曲调和风格使人想起19世纪黑奴中传唱的宗教歌谣,感染力和煽动力都异常强大。从CD1的天马行空,到这首歌的古朴神圣,这幅绚丽多彩的音乐画卷至此终于完成了气势非凡的最后一笔。

即使是在摇滚乐的黄金时代,《The Black-Man’s Burdon》也是一张难能可贵的专辑。它不仅有前卫的姿态,还有创新的实质。它融合并宣传了当时黑人和白人音乐的两支新兴乐种(拉丁放克和前进摇滚),并在即兴词曲创作方面树立了一个典范。它的实验性质可以用”Beautiful New Born Child”这首歌中Burdon嚷出的一句话来概括:“Forget about music, what it was, what it is, or what it’s supposed to be (忘掉音乐,它曾经是怎样,现在是怎样,或者应该是怎样)”。实际上,Burdon的歌词由于其鲜明的政治立场冒犯了很多人,被视为“疯狂”和“过度”。然而另一些人却从这“胡言乱语”之中听出了智慧和风趣。不过作为公认的“麻烦制造者”,Eric Burdon确实为他的叛逆性格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专辑的商业失败还是小事,问题是他随即与自己的唱片公司发生了纠纷,结局是MGM公司把他在战争乐队期间所有创作的版权和功劳一笔抹煞。于是出现了荒唐的局面,即使再版CD上的词曲作者名单中也看不到Eric Burdon的名字,虽然如上所述很多歌词都明显来源于他的独特思维。另一方面,战争乐队与Burdon分道扬镳以后反而取得了更大的商业成功。因为他们更加专注于放克本身,不再执着于概念专辑或者曲风融合这些前卫理念,更不去理会争议性比较大的社会议题,于是创作出了象”Low Rider”这种更动听顺耳的大众音乐。并且,种族狭隘性不是白人的专利,Burdon走后的战争乐队确实更容易被黑人听众接受。因为黑人乐迷们就是不爱听有白人主唱的乐队,无论听起来有多“黑人化”。所以《The Black-Man’s Burdon》的后续种种,远不象预期的那么励志,相反多出了一层讽刺意味。不过,相信这绝不会阻止千千万万的摇滚老炮新兵们,继续前赴后继,一腔热血地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和心目中的乌托邦,无论结局是功成名就,还是一穷二白。或许这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精神应该被称为“摇滚人的重负”。

Comments
  1. Lao.Yi says:

    Hi 你也喜欢赵雷(zhao lei)的音乐? 我们有共同语言
    我想,你应该需要一张他的专辑《赵小雷》《zhao xiaol lei》

Leave a comment